透過資料的重整,我們可以看到蔡襄所處的北宋書壇似乎並不是一個 理想的 書學環境。從唐末五代戰爭廢墟中重建起來的宋代王朝,雖 然自太宗開始便推行 一系列重整書學,提振書法創作的政策,但是這些 行動仍無助於整體書學的提 升,相較於人人善書的唐代,宋人學書的 意願似乎低落多了。傳統上,將書學視 為儒士養成教育一部份的觀念此 時遭到質疑。對當時許多士人而言,書法若不是 取悅當朝權貴的手段之 一,就僅只是表情達意,傳達聖人之道的一種媒介罷了。 因此,少有紮 實的書法訓練,學習在位者的書法風格,或是追隨當時受歡迎書家 的書 風已成了普遍的現象。
年輕、身處其中的蔡襄也無法免於這種風氣的影響,學習當時頗富盛名的 書 家周越。一如稍晚的黃庭堅所遭遇的困境,周越也讓蔡襄的書法 失之於「弱」, 而其早年的書蹟的確顯示了他窘於處理字體的結構。但 同時,我們也看到蔡襄如 何從周越出發,在唐人的楷書乃至於顏真卿身 上尋求解決之道的努力。顏真卿穩 定的書法結構以及其被譽為統合古代 筆法的書風,成為蔡襄書法中最重要的骨 幹。以此為基礎,蔡襄還學 習了虞世南以及其他書家。我們以草書作為例子說明 了他臨習各種風格 方面的努力。 蔡襄 不僅在自己的書法風格上擺脫原有環境的影響,同時在實際的書法活動 中也充分的顯現出他不同於當時風氣,更為尊重書學、重視書法創作的態 度。 在書學的研究方面,從宋綬的例子開始,我們看到蔡襄不斷 的掌握與當代收 藏畝共同切磋書學、研究歷代書法風格的機會。或 許是早年學書的慘痛經驗,蔡 襄較之於同時代的其他書畫收藏家與研究 者更為重視古代書法的風格,藉著親筆 臨摹,他一方面增加了自己的藏 品,另一方面也訓練出他兼擅各體、洞悉歷代書 風的能力。
在書法創作的整體活動上,蔡襄十分認同「工欲善其事、必先利其器」的 傳 統觀念,除了四處尋求好紙佳墨之外,他與志同道合的友朋之間 也透過各別的研 究,發掘書學用品的優點,相互溝通作為創作時的參考 。 實際創作時,蔡襄也往往透過儀式性的行 為表達他對古代書家的敬意。他修 整自己的身心,用最好的筆墨紙硯 ,並且仔仔細細的用心於每一個字,有時甚至 不介意將字分開書寫,只 為精確的掌握正確的用筆方法,表現出最好的書法品 質。
稍晚於蔡襄的書法評論者朱長文曾經說道:
古今能自重其書者,惟王獻之與蔡君謨耳。
重塑了蔡襄書法風格的轉變與書學活動之後,我們更能體會朱長文這句話 所 代表的意義。蔡襄身處於書學不彰,書法價值受到質疑的環境之 中,作為這個環 境影響下的一員,蔡襄除了努力從唐人──特別是顏真 卿,尋求風格上的解決之 外,在整個創作的行為上,也試圖再度彰顯書 學作為一門藝術的重要價值。 在論文的最後一部份,我們嘗試 擺脫蔡襄與另三家之間創作理念異同的問 題,而實際從風格與文 獻的記載尋找蔡襄書風的影響。令人感到欣慰的是,雖然 元代書評家一 再的指出蘇軾等人出現之後幾近風行草偃的影響力,但是我們卻發 現蔡 襄的書法在有宋一代,有如一股潛藏的伏流,以強勁的生命力影響著社會 大 眾,成為許多士人的學習對象。蔡襄這種講求古典運筆方式的風格和 以蘇、黃、 米為首的個性化書風,可以說是構成宋代書法最重要的兩個 部分。 回歸到最受書學研究者注意的四家問題時,我 們透過蔡襄在歷代書學地位的 起伏與相關資料的探索發現,在北宋 末年,蔡襄和蘇、黃、米之間並立卻不相屬 的對等關係早已建立,而往 後的書評家們也多是在此共識之下看待這四位書家 的。若以「宋代最 具代表性的四位書家」這個角度來理解所謂的「宋四家」,那 麼追索名 詞中的「蔡」原是蔡京或是蔡襄便不再重要,蔡襄作為北宋重法理念的 代表者,是唯一可以與蘇軾、黃庭堅以及米芾分庭亢禮的書家。 擺脫掉「宋四家」這個看似崇高卻是沈重的枷鎖之後,蔡襄的面貌似乎從 迷 霧中稍稍露了出來。過去許多評論者用以苛責的創新或是個性化 書法並不是他追 求的目的,如何挽救自己的書法並尋求突破,在書學不 振的氣氛中,提醒世人書 法創作的重要意義,或許才是蔡襄面對並且嘗 試解決的問題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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